文學經典如何與網絡空間產生“化學反應”

　　當前網絡文藝發(fā)展勢頭強勁，呈現活力充沛、成果豐碩、影響巨大等特點。除原創(chuàng)網絡文藝，文學經典的網絡再生產也蔚為壯觀，其中就包括《西游記》的網絡改編。作為較早進入網絡文藝領域改編的經典IP，在各大網絡文學門戶網站、視頻平臺均有《西游記》改編作品，改編類型也頗為齊全。從2000年開始，相關作品每年產量數以萬計，遍布科幻、都市、歷史、軍事等類型，在網絡領域彰顯出強大的號召力。可以說，網絡成為《西游記》再生產的重要陣地。

　　在今天，以《西游記》為代表的文學經典無論在美育教化還是傳播中國形象方面，都是一筆無可替代的文學遺產。文學經典構建了中國文學的傳統和范式，彰顯著中華審美的獨特樣式，是華夏審美文化的結晶。其進駐網絡，與原創(chuàng)網絡文藝一道，成為網絡文藝的主體內容。然而，文學經典的網絡改編盡管產量可觀，內容仍蕪雜參差，能夠兼具藝術與市場價值的作品依然不多，甚至有相當一部分改編粗劣，成為網絡寫手練筆的“玩偶”。粗制濫造、千篇一律的生產方式不僅無益于文學經典的傳播，而且還會折損其價值。如何做好文學經典在網絡時代的再生產，使其在新的媒介傳播環(huán)境下真正煥發(fā)出新魅力，讓文學經典與網絡空間產生“化學反應”，是一個值得研究和重視的課題。

　　1、形式創(chuàng)新與立意高遠應相輔相成

　　在網絡文學方面，網絡重塑了文學創(chuàng)作的環(huán)境，形成一個融合商業(yè)資本、網民、網絡作家等各種力量的生產場域，文學生產的邏輯發(fā)生了轉換。粉絲構成網絡文學閱讀主體，內容生產邏輯由傳統文學的“作者中心”向“粉絲中心”轉換。隨著網絡文學產業(yè)化程度的加深，IP改編、線下出版等經營模式進一步強化了網絡文學創(chuàng)作的粉絲傾向。創(chuàng)作與閱讀的雙向轉換催生了網文的類型化走勢，文學經典再生產也隨之陷入類型化創(chuàng)作的窠臼中。

　　以《西游記》的網絡文學創(chuàng)作為例。2000年，一部深受電影《大話西游》影響的網絡小說《悟空傳》引發(fā)網絡文學風潮，產生了一大批具有“大話”風格的跟風戲謔之作，各種各樣的“唐僧大話系列”“沙僧大話系列”“八戒大話系列”產生。這部具有作者理想主義色彩的改編之作，引領了“大話”風潮，卻沒有推動個性化創(chuàng)作，反而使創(chuàng)作走向窄向化。繼70后作家“大話風”創(chuàng)作之后，80后、90后甚至00后新生代，也逐步涌入《西游記》網絡文學生產的大潮中。比之前代開創(chuàng)者，新生代創(chuàng)作者沒有開拓《西游記》改編創(chuàng)意的新路，而是深受網絡文學類型化趨勢影響，在各種類型化創(chuàng)作中繼續(xù)《西游記》的再生產，基本沒有實現新的突破。玄幻、奇幻、武俠、仙俠、科幻、二次元等五花八門，應有盡有，但兼具形式創(chuàng)新與立意高遠的獨創(chuàng)性改編作品卻乏善可陳。

　　創(chuàng)作于“作者中心”時代的文學經典，深植于傳統文學精神土壤，每一部經典都具有其藝術個性。文學經典本身就是某一類型的典范之作，放棄自身的形式價值，盲目復制類型套路，抹殺文學經典的藝術個性，不僅不利于經典傳承，還無益于中華優(yōu)秀傳統文化的傳播。事實上，依托成熟的敘事結構、人物形象和故事架構，文學經典完全可以成為新的網絡創(chuàng)意類型的“開路先鋒”，而不必在已有類型的怪圈之中兜兜轉轉。在這個意義上，文學經典的網絡再生產應當另辟蹊徑，突破類型化迷局，呼喚具有藝術個性的創(chuàng)意作品。

　　2、炫酷視覺沖擊無法代替精良敘事

　　《西游記》也是網絡劇片改編的熱門資源。近年來，由西游IP衍生出的網絡劇片數目繁多，但真正能夠在觀眾記憶中留下長久印象的卻屈指可數。總體來看，這些《西游記》的網絡影視改編作品仍然沒能走出電影《大話西游》的影響，人物形象固化，人物衍生思路類同，“戀愛+大話”在一段時間以來成了《西游記》網絡改編的固定模式。

　　不同于網絡文學個體化寫作，網絡劇片生產來自一個組織架構完整的制作團隊，如果說閱讀的點擊率引導了網絡文學寫手的類型選擇，那么，網絡劇片的生產則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大數據分析的影響。近些年，大數據技術在各行業(yè)的應用越來越廣泛和成熟，對于網絡劇片的創(chuàng)作來說，大數據不僅可以精準分層用戶，還可以精細捕捉到用戶的內容選擇，篩選出受眾觀劇高峰的橋段，淘汰受眾快進跳過的內容。這些高峰橋段反過來成為網絡劇片編劇與制作的依據，導致一些作品的生產邏輯從個體主導轉向集體拼湊，改編后的故事僅僅是熱門橋段的大拼盤，劇情架構不完整，甚至難以實現邏輯上的自洽。這也是為什么在大量商業(yè)資本涌入網絡影視制作領域后，雖然帶來炫酷視覺沖擊卻無法帶來精良敘事體驗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
　　在大數據時代，我們必須充分尊重網絡媒介生產的特性。數據分析無法也不應回避，但是在數據這一剛性參數指標之上，更應該意識到網絡文藝仍是一門敘事藝術，文學經典改編應該強化敘事創(chuàng)意，服從敘事藝術規(guī)律，強調敘事邏輯和人物衍生邏輯。文學經典作為敘事藝術的典范，不應該僅作為新媒介藝術的試驗田。充分挖掘文學經典的敘事資源，發(fā)揮經典敘事的藝術功能，才是文學經典改編應有之義。

　　3、價值引領和審美品位缺一不可

　　網絡文藝不同于傳統文藝，內容是由網絡平臺、網絡受眾、網絡作家、網絡制作公司等多方主體生產的，內容消費幾乎完全依賴于粉絲黏性。因此，文學經典網絡再生產有著不同于傳統改編的本質規(guī)定。其創(chuàng)新性不能僅以傳統文藝作品所要求的思想深度與藝術創(chuàng)新的先鋒性進行衡量，而要平衡新銳與通俗的關系，在大眾接受的基礎上創(chuàng)新。創(chuàng)新應接地氣，即面向網絡受眾，要足夠年輕化和通俗化。同時也應尊重網絡媒介屬性，彌合古典與現代的話語鴻溝，適應碎片化的視聽要求，要有十足的“網感”。

　　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創(chuàng)作主體可以隱沒在大數據與點擊率之下，我們既要立足大眾趣味，又要倡導價值引領。網絡碎片化的閱讀與觀看，不等于任意化的寫作與破碎化的世界觀。以《西游記》為代表的文學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，在于它描繪了一個理想的秩序，提供的是一個多維的闡釋空間，而不是一個可供肆意涂抹的白板。反本質、反深度的后現代思維絕不能是思考的終極方向，世界觀與價值觀仍然是敘事藝術之本，這是任何一種媒介藝術的底線思維。此外，文學經典之所以為經典，還在于它代表了一種審美風范，創(chuàng)造了一種獨特的審美樣式，能夠讓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獲得美的感受。網絡文藝盡管主要面向普通大眾，經典改編仍不應降低經典所蘊含的藝術水準和審美品位，相反應該借力經典，找到經典文藝作品與網絡空間的結合點，產生新的“化學反應”，化身網絡文藝審美風潮的引領者。

　　在當下“后西游”寫作浪潮中，開掘《西游記》多義闡發(fā)空間、延續(xù)西游文脈的《朱雀記》可圈可點。作品盡管仍是在網絡文學流行的架空世界中虛構敘事，但并未就此回避現實，而是植入當代人的人生思考，回應現實人生命題。雖然濃濃的形而上哲思與直擊人心的生命追問貫穿始末，但在這之后，作品沒有走向宿命與虛無，而是以一種更加宏闊的生命倫理給予讀者以生存的意義與價值，這也是全書最大的亮點。

　　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(CNNIC)發(fā)布的第49次《中國互聯網絡發(fā)展狀況統計報告》，截至2021年12月，我國網民規(guī)模達10.32億。從當前大眾媒介發(fā)展趨勢來看，網絡文藝已是當下頗為普及的新興文藝形式，成為各種傳統藝術聚合展示的平臺。網絡文藝與技術、產業(yè)緊密相連，已經成為人們生產生活的主要文藝形式之一。

　　然而，在當下閱讀與觀看媒介全面變革的時代，文學經典非但不能退出歷史舞臺，而應借助新興媒介，煥發(fā)強大的生命力。網絡提供的海量信息儲存空間和精準快速傳播路徑，讓網絡文藝由此而獲得了廣闊的想象空間與跨時空傳播的可能。網絡媒介的大眾性與國際性特征，使其成為傳播中華優(yōu)秀文化的有力載體，對向世界展現可信、可愛、可敬的中國形象有著重要作用。由此可見，文學經典應當借助當前網絡文藝發(fā)展的東風，既借鑒原創(chuàng)網絡文藝生產的經驗，同時又尊重文學經典的獨特藝術個性與價值，追求在創(chuàng)意生產上取得新突破，在新時代開創(chuàng)文學經典再傳播、再生產的新天地。

　　(作者：趙 敏，系福建師范大學傳播學院副教授，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“二十世紀《西游記》跨媒介改編創(chuàng)意研究”〔18BXW053〕研究成果)